魚子醬與羅宋湯

魚子醬與羅宋湯

米、佛、獨、豪。 你懂嗎？ 美、法、德、澳。 怎麼這麼不一樣？ 白是比利時。 伯是巴西。 比是菲律賓。 露是露西亞，即俄羅斯。 中式西餐羅宋湯的羅宋，我還以為是菲律賓羅宋島的意思。羅宋湯在華人世界的發源地是上海。那麼，當初應該是某一個菲律賓人教給上海人的。他會不會是在租界酒吧演奏爵士樂的音樂家？這種湯有番茄味道，很像西餐。會不會是受了西班牙影響的？我越想越不對。羅宋其實是上海話俄羅斯的意思。羅宋湯就是Russian Soup。 一九一七年蘇聯十月革命以後，流亡到上海的俄羅斯人頗多。張愛玲的鋼琴老師也是白俄人吧。海派俄羅斯菜，上海淪陷以後則轉移到姐妹城市香港去了。曾為王家衛電影「阿飛正傳」提供舞台的銅鑼灣皇后飯店充滿著老上海味道，果然是一九五二年從上海南下的廚師開的俄羅斯菜館。我去那裡特地點過基輔式牛油雞捲。中環的Jimmy’s Kitchen更老，是一九二八年創始的老店。用餐後，我都買了那裡出版的英文菜譜。書中介紹的酸奶油煮牛肉絲（Beef Stroganoff），我至今常在家做。 在日本，供應羅宋湯的第一家店是位於東京新宿的中村屋麵包店餐廳部。盲目的烏克蘭人世界語作家，魯迅的好朋友愛羅先珂（一八九○至一九五二），一九二○年前後幾次寄宿於中村屋老闆娘相馬黑光（一八七六至一九五五）的家，給她傳授了幾樣俄羅斯菜。相馬黑光的國際文化沙龍一時頗有地位的。愛羅先珂離開日本往中國後，為了紀念他，黑光竟把餐廳夥計的制服都改為俄羅斯式了。至今，中村屋仍經售俄式炸肉包、中式月餅、印度式咖哩等充滿國際主義味道的點心，算是黑光文化沙龍的遺風。 正如共產黨在大陸的勝利把俄羅斯菜轉移到香港去了，日本在中國的戰敗把俄羅斯菜傳播到日本來了。戰後從東北哈爾濱撤退的日本人，後來在日本各地開了俄羅斯餐廳。名歌手加藤登紀子一九四三年在哈爾濱出生，她父母親在新宿歌舞伎町經營的館子叫Sungari，就是松花江的俄語名稱，源自滿語。女兒登紀子唱俄羅斯歌曲〈一百萬朵玫瑰花〉很受歡迎，果然有歷史因緣。 我住所附近有家俄羅斯餐廳，是很多年在Sungari工作的廚師結婚以後獨立開的店。從哈爾濱回到日本的老闆傳授給日本弟子的俄羅斯菜，到底多麼地道我不敢保證，不過味道是滿不錯的，氣氛也挺好。然而，有個教俄語的朋友一次來我家，順路看見了那家餐廳的招牌，之後告訴我：店名的俄文拼錯了。地方風味離原地很遠很久以後，難免出現名不正言不順的狀況。 日文露西亞含有露字。所以，在我印象中，俄羅斯始終是潤濕而發亮的，正如俄國產的高級魚子醬。記得在香港文華飯店頂樓的酒吧，喝著伏特加吃過魚子醬，就是呈著黑夜的顏色，一粒一粒猶如野露一般發亮著的。 摘自《和新井一二三一起讀日文》內容